[ 專訪 ]Mei 建築總監徐美玲 — 在建築與環境之間尋找平衡,從沒有一套標準公式,而是一次次回應土地、理解人的過程

 

右:Mei 建築總監/ 徐美玲

 
 

工作帶我去了許多地方,但總覺得還有更多地方等著被發掘。對我來說,「邊拍邊認識台灣,邊玩邊體驗風土人情」正是我與 Mei 建築合作的最佳寫照。每一次拍攝 Mei 建築的作品,都成了充滿驚喜的旅程。能參與這樣的拍攝,是一種幸運。透過影像記錄融合自然與建築的美好,也希望這份感動能被每一位觀者感知。

這次跟總監徐美玲(Mei 姊)的深度對談,我們走進她的設計世界:從她人生如何轉折進入建築領域,到傾聽並觀察客戶的生活大小事,如何看待建築與基地環境之間的關係,再到那些潛藏在作品裡的情感與意涵,字裡行間,皆能深刻感受到 Mei 姊設計背後的真誠與堅持。

現今,每個人都在尋找一種與環境的理想距離;而在 Mei 姊的設計裡,我們或許能靠近那個答案一點點。

 
 
 
 

Q:台灣早期很少女性設計師,什麼原因使你踏上建築這條路?



Mei: 早期多數父母都希望女生唸會計,將來有份穩定的工作,我也因此唸了商科。但畢業後找不到喜歡的方向,看著同學考二專、插大,我也一路跟著走。某次接觸到室內設計,我開始學畫透視圖,才真正產生興趣。雖然我念的不是本科系,但大四幾乎都待在建築系的課堂。畢業後曾到室內設計公司、也去工地熟悉現場、學綁鋼筋,後來才決定出國攻讀建築。

回台灣後,我進入台中的建築師事務所,這時終於有種「真的在做設計」的感覺。因為是小型事務所,常接建設公司的案子,客戶也會要求連室內設計一併處理,建築師就交給我做,也讓我更深入接觸這塊。中間曾因家庭暫停工作,等孩子狀況穩定後,剛好朋友介紹案子,我才又重新回到設計這條路上。

這些經歷,也讓我這一路走來並沒有刻意規劃什麼,只是順著機緣,有工作就好好做,沒有就隨緣,讓自己順其自然。

 
 
 
 


我一直覺得,設計是為了幫業主圓夢。不管是住宅還是商空,對很多人來說,這可能是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大型裝修,我希望能讓這個空間真正對得起他們的期待

 
 

Q:你通常怎麼展開一個案子的設計思考?



Mei: 每次接觸業主,我都會花很多時間聊天,什麼都可以談。不只是設計,生活裡遇到的事、家裡的問題,我都想聽。從這些過程中,慢慢拼湊出他的真實需求,擷取我想要給賦予這個設計什麼樣的生命。


Jamie: 我覺得這跟你的背景也有關。你同時有建築和會計的訓練,加上你接觸的客戶類型、經營工作的方式,都讓你的設計思維很有彈性,也很務實。這不是出於「應該要這樣做」的邏輯,而是來自你本身的個性特質,出發點自然就不同,做出來的東西也特別。你願意聽,他們也因此更願意分享,像是在家裡洗頭的機器、火鍋店的中島搬進住家這些做法,都是生活出發的具體回應。

 
 
 
 

Mei: 我常跟業主說,我做的是背景,你的生活才是主題。我希望空間是活著的,能隨著你的經歷慢慢長出來。當你去旅行,帶回什麼東西,擺在某個角落,那是屬於你的記憶。而不是由我一次找軟裝公司,把所有東西都買齊、擺好,那些東西不是你,也不會有你的痕跡和故事。


Jamie: 這樣的做法雖然無法大量複製,從商業角度來說可能不那麼符合成本效益,然而撇開這些框架,仔細去看你做的事情,就會發現它非常獨特,完全跳脫一般設計的思維。你不只是幫自己找到一個特殊定位,也幫一群客人找到適合他們的方式。

 
 
 
 


我希望這個作品是代表業主,而不是代表設計師。它應該跟業主有連結,能長出屬於他們的樣子

 
 
 
 
特別為屋主放置的洗頭躺椅,在家就能有沙龍級享受
 
 
 
 
屋主一家很喜歡吃小火鍋,因此 Mei 姊直接把小火鍋爐台崁進家裡中島
 
 
 
 
這是詞曲創作音樂人所開設的咖啡店,結合店主的收藏與音樂背景
 
 
 
 

Q:你如何定義建築的形式?在構思一棟建築時,你的第一個切入點通常是什麼?



Mei: 人類的生活方式和居住環境會改變,但有些東西是亙久不變的,比如不對稱的平衡感,或者某些比例原則。即使時代變了,空間的內容變了,這些東西還是成立。

所以我一直把建築當成一種雕塑品來看。我會先想像它該被雕成什麼樣子,讓它具備雕塑性,再讓它長出內部的使用方式,把機能添加進去。也如同雕塑的想法,外觀上我習慣用塗料做外牆,因為塗料比較中性,相對不會干擾視覺感受。

 
 
 
 

Q:你會怎麼觀察一塊基地,進而發展建築的形態?



Mei: 建築是一個複合體,它必須面對自然環境、文化脈絡、社會條件等各種層面,要考慮的東西很多;不過也正是這些複雜性,讓設計變得有趣。

建築不是靜態的,它雖然長在那裡,但不只是落在一塊地上而已。整個設計和體驗,從「怎麼行進到那個基地」就開始了。從交流道下來的那一刻,你開始感受那個過程;路途是怎麼樣的迂迴、沿途看到什麼風景、基地在怎樣的位置 ...... 這些都會影響我對建築最後該長成什麼樣子的感覺。

 
 
 
 
 
 
 
 


建築的美,很多時候來自於結構本身。像是輕與重的對比,就是我經常在思考的議題。怎麼讓這兩者取得平衡,創造出不同於既有印象的建築語言,是我一直在追求的

 
 
 
 

Q:你剛提到,建築是一種雕塑品,那這樣的雕塑在山中,你如何拿捏它的存在感?



Mei: 建築這種東西真的要小心,因為一旦蓋下去,就會「站在那裡很久」。不像室內設計,幾年後還可以改裝,但建築不行。不小心做得不好,它可能會「醜很久」,甚至被記住一輩子。

建築到底是要被突顯還是隱沒之中,其實跟環境有很大的關係。最重要的是我去到那個基地,它給我的感覺是什麼

像「悅和雅民宿」這個案子,我第一次去的時候,整個基地是被茶園和檳榔樹環繞的,讓我感覺很「沉」,是一種安靜內斂的氣場。因此後來發展建築形體的時候,我就以「重山」為主軸,讓建築融入整個山景,彷彿它不存在。所以當初畫圖的時候,我希望它在山林之中不要太顯眼,使用鐵灰色的外牆。

 
 
 
 
 
 

Mei: 清境的 Hemma 民宿就是完全對比的案例。清境整體視野非常開闊,你站在基地上就能看到遼闊的遠山,給我的感覺是「亮」,非常明亮、通透。所以在這個案子裡,我的想像就不同了。在這樣的山谷,我反而希望它能夠在畫面裡被突顯出來,可以看到一個雕塑品。即使離你很遠,但因為前方沒有遮擋,它應該是一棟從遠處就能被看見、存在感清晰的建築。

 
 
 
 

Q:每個案子背後都有不同的期待與現實限制,你怎麼拿捏這中間的關係?



Mei: 建築是因人的想像而長出來的。每個人對建築的期待不一樣,有些人追求基本機能,只要遮風避雨就好;但有些人會有更多想像,而這些人,才會來找我們做設計。

我剛開始學建築的時候,原本是希望可以為一般人服務。透過調整物理環境,讓人住得更舒服,比如改善通風、採光、雨水回收……我以為只要這些條件做得好,就能創造一個不需要太多能源也能住得很好的空間。但做久了會發現現實不是這樣,因為環境條件一直在變。就拿「通風」來說,現在很多人怕 PM2.5,家裡都要關起來,靠機械的全熱交換系統,反而變得難以單靠物理方式去改善居住品質。

再來就是,理想歸理想,真正會來找我們做設計和自地自建的人,往往還是要有一定預算。因為他們有條件,也願意投入,設計才有空間去發展更多想像。所以現在對我來說,設計不是強加一種想像,而是找到屬於每個人的生活樣貌

 
 
 
 

Q:設計的過程,什麼時刻會讓你感到最開心,或有真正的幸福感?



Mei: 我真正享受的是「思考的過程」,我會感覺到自己是活著,有連結、有生命的狀態。如果少了這些,日子可能就是日子,就這樣過去了。我以前做設計時會放古典音樂;在音樂裡面做設計,那時候是我最享受的時刻。

 
 
 
 

Mei: 我在國外唸書時,第一學期的老師用音樂來教我們建築。用的是爵士樂,帶我們去感受建築各元素之間的關係;依照節拍找出建築的規律,找出漂亮的比例組合。

第二學期的老師引導我們以意涵來設計一個鳥巢,我這才發現自己是活著的。所以現在我做設計,幾乎都是會有一個意涵。有那個意涵之後,我才有辦法把設計做出來

 
 
 
 

Q:那麼這些設計意涵通常從哪裡來?它們會怎麼出現在作品中?



Mei: 意涵這個東西怎麼長出來?它是慢慢聊出來的。一直聊、一直聽,從對話中慢慢發酵。

像清境「Hemma」ㄧ案,其實我很少去清境。後來因為要接案,一上山,就覺得很放鬆。視野很開闊,所以我的直覺就是,一個在都市裡忙碌的人,來到這裡,可以放鬆到整個人就這樣躺下去、倒在那裡。那種身體瞬間鬆開的感覺,就是這個地方給我的回應。

所以意涵其實不一定是具象的詞語,它是更廣義,從感覺中長出來的,或許難被簡化成一句明確的語句,卻會影響整體的情緒氛圍與編排。

 
 
 
 
 
 

採訪|Jamie Lo . 編輯|ChichiL
攝影|Jamie Lo、Weng
 
 
 
 
關於攝影師這個稱謂,其實我沒有太多意見,因為這是大家認識的我。但說穿了,我是個喜歡創造的孩子,對創作沒有特愛的工具,卻有特別的熱情。認真起來打拼時有個老靈魂,但對於創新與體驗,永遠像是實驗室裏的小朋友。我想分享我怎麼看我的攝影師工作,以及工作上的點點滴滴。